第34章 版筑之间（2/2）

县司空也没有跟他们废话，立刻安排了任务，各个什都有自己负责的活计。于是，在这个暗淡的冬日里，在县司空监督下，在小工头们的鞭策下，黄土漫天的工地，百余更卒和百余刑徒如同一群工蚁般穿梭其间，来去匆匆。

黑夫虽然是什长，但也不能闲着，他接过了袍泽们传过来的一大筐泥土，心里暗道：“原来这时代的城墙，都不是砖砌的啊……”

他在县城里见到，官寺的地基和地板是砖铺的，但这时代的城墙，并非砖砌，而是夯土造的。

夯土建墙是很有讲究的，一开始，大家在工头指挥下，把一块块厚木板拼起来，每两块木板外面插一根叫“桢”的立柱。这些立柱之间也系着绳索，像夹棍一样把那些木板固定住，使它们不至倒塌。从而竖成四面木墙，组成一个狭长的方框，看去像是后世修楼的脚手架一样。

据说，这种四版筑城法，还是百多年前吴起从原带到江汉的，淘汰了当地落后的两版垣。时过境迁，吴起的名字当地人都没多少记得了，这四版法，大概是他在楚地留下的唯一东西了……

黑夫他们的任务，是不断地用这时代的铁楸“锸”铲土，放在竹筐里，让人沿着那些“脚手架”提到木墙，往里面不停填土。这时候，前些日子训练的成效显现出来了，他们依次传递，十分有序高效。

而等到里面盛满土后，让城旦、刑徒们三人或四人一组，抡起沉重的夯杵，照着松散的土堆一顿猛砸！

黑夫知道，那些木板叫做“版”，夯杵叫做“筑”。这一工序叫做版筑，孟子说”傅说举于版筑之间“，意思是商武丁那位大臣傅说，一开始也是抡大杵，砸夯土的苦活……

“嘿！嘿！嘿！”

随着刑徒城旦们一次次喊着号子，一次次抡起大杵，砸向泥土，那些疏松的干土便被慢慢夯实，越来越板，越来越硬，直到铁锸使劲一铲都无法撬动。于是洒水，涂一层泥，一段城墙算完工了。

等施工完毕，拆去脚手架，压在夯土的插竿还能起到加固作用。

黑夫还是有些怀疑这城墙的质量，用匕首刺了刺那些已经风干的墙垣，才发现自己多虑了，还真是夯得如同石头般坚硬。它们的寿命或许不如石墙，千百年后肯定风吹雨淋变矮甚至消失，但防御力却不错，经受得住石块轰砸。

所以这时代攻城的最好方法，并不是投石器，而是掘地道，或者发水来慢慢浸泡……

仔细想想，其实秦长城也是夯土版筑的，不过黑夫在心里默默算了下，不由心惊。

他们两百余人，忙活了好几天，也不过建起了一小段城墙。

长城有多长？算没有万里那么夸张，起码有几千里吧，又需要多少劳动力？北疆的交通、人口江汉差多了，又会死多少人？

后人皆言，秦筑长城，死者相属。

这两天里，黑夫的确亲眼看见，有一个刑徒不知是生病还是劳累过度，突然倒毙，被抬了下去，大家却只是麻木地看着，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可见这是常有的事……

“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脯。不见长城下，尸骸相支拄！”

这不是谣传，而是实打实的民间声音了，想到此处，黑夫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现在还不敢想太大的志向，太遥远的未来，只是想让自己和家人先过好日子，免死于沟壑，决不能沦落到如此境地！

所以，还是快快想办法将爵位升到不更，那样的话能永久免除劳役了，也才有能力保护家人。

正想着时，却听到一声凄厉的喊叫响起，更卒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看去。却见一个身披羽毛，披头散发的人唱着诡异的歌谣缓缓走了过来，正是一个当地巫祝。县司空则满脸寒霜地走在后面，在他身后，两名工头死死架着一个光着身、脸黥字的男子……

“黑夫兄弟，他是……”

不等季婴说，黑夫认出来了，正是他们个月擒获的楚盗之一，前几天一直没有见到，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如今又被带出来，不知要干什么？

等他们走近了，黑夫才愕然发现，那名楚盗刑徒的左足，从膝盖以下，皆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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