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6章 终身遗憾（1/2）

第1096章终身遗憾

宁卫民得知常玉龄去世的消息，是9月17日临近中午，仅差一天便是中秋节。

那天早上，为了迎接庆子的到来，宁卫民开车到天坛公园。

高高兴兴地去了暖棚，找到花木组的负责人。

描述他明天需要什么样的花篮好摆在饭店的房间里，需要什么样的花束用于接机。

这件事安排妥帖了还不算，他转身又去了坛宫饭庄，亲自精挑细选一桌酒菜，都是合庆子口味的。

然后去办公室提前跟张士慧打好了招呼，要其明天下午六点，亲自开车把他订好的席面，还有二十只最大最肥的胜芳螃蟹，一起给送到扇儿胡同2号院去。

听闻宁卫民明天要在家里招待自己的未婚妻，这就要把终身大事定下来。

原本还对他毫不客气指使自己颇有些芥蒂的张士慧顿时没了牢骚。

态度是一百八十度转变，那叫一个炙热。

这小子不但没口子的答应着，而且精神焕发，满眼都是好奇的小问号。

十几分钟之后，当他清醒地意识到环境改变的时候，就已经开车到了东花市街道，来到了常玉龄生前住的那个大杂院。

这双手使人害怕，使宁卫民难以承受由灵床而腾起的、一下子向自己逼压过来的怨气。他忍不住叫了一声“常师傅!”热泪便夺眶而出……

反正脑子乱的很，有点晕晕乎乎的。

他只记着上半年回来的时候，曾经请这些老技师们在坛宫饭庄聚了一次餐。

所以尚未进院门，他的心便已开始僵冷。

在阳光普照下，感受到了常人所感受不到的遗憾、凄凉，与难耐的恓惶。

终于看到了那被风雨侵蚀得几乎要碎掉，歪歪斜斜的，向一切来人诉说着它的沧桑柴木院门。

能够适当出一点钱，表示一下关心，已属有情有义。

而床上的老人一动不动地躺着，仍旧是一脸冷漠。

常玉龄的屋子里的确已经有本家来人了，有一男两女，胳膊上都带了黑纱。

自称他先给皮尔卡顿公司去的电话，找了一圈儿都没找着宁卫民，才往这儿打的。

当时看着常玉龄的精神还是很好的呀，按理说老太太没病没灾的，活到八九十应该没问题啊，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撂下电话之后，他的脑子完全是懵的，始终不敢相信。

但让宁卫民无需挂心，说如今街道厂已经不比往日了，该有的抚恤都会有的，不会比国营单位差多少。

要是宁卫民还觉的心里过意不去，那他可以出面代表宁卫民去常家看看，送点治丧费什么的。

所以这个消息对宁卫民而言就跟晴天霹雳似的，突然之间接受起来很困难。

而牛主任目前还没去过常家呢，他也只听说派出所已经联系到常玉龄的亲属了。

男人自称是常玉龄的本家侄子，说听常玉龄生前提过宁卫民。

他在一旁解说着，说他的姑姑这辈子吃过的苦太多，但死却并没受什么苦，昨晚睡下便没有醒来，在梦中跨越了生死界线，这不是谁都能修来的福分。

等到呆坐了一会儿之后，他就再没有心思考虑其他了，就一门心思想赶紧去常玉龄的家里去看看情况。

本以为是个很有些年纪的大老板，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年轻。

宁卫民记得自己上一次登门，还是春节那段时候给常玉龄送点日本带来的土特产，怎么也没想到这次来，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情况。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门，怎么上的车，不知道自己跟张士慧怎么道的别，说没说自己要去常家。

所以他脑子里嗡嗡的，转悠得全是常玉龄生前的音容笑貌，基本上就没听见张士慧跟他说什么。

不多时，这些常家的男人就把宁卫民带到了卧室，让他亲眼见到了睡在床上，已经被亲属们收拾利落的常玉龄老人。

最后他连句基本的客套话也没说出来，只有勉强咧嘴而笑。

宁卫民说是的，人有五福，除了富贵，老人几乎全得到了。

那沉默的躯体里，容忍含蓄着人间的最大的坚持和固守，正如她那一双已经被颜料浸染侵蚀变了颜色的手。

而常玉龄也不是什么重于泰山的人物，不就是个做料器的老技师嘛，走了也就走了。

却没想到无心插柳，那个他没找着的人恰恰待在这儿呢。

不过牛主任听到宁卫民的声音虽然松了惊喜，但具体怎么回事他也不是很清楚。

说有常家那边有街道牛主任盯着，不会出什么差池的。

随后是上门查看的民警发现人殁了的。

可他呢，他忽视了，他总是在忙，忙他那些重要的大事。

牛主任还告诉宁卫民，说恐怕得下午他才有时间去关照一下常玉龄的身后事。

而等到挂上电话，张士慧也紧着劝宁卫民，让他先安心忙自己的事儿去。

他是个混蛋吗？好像是的。

后事那还是得靠亲属本家儿张罗。

他们这是在替宁卫民着想，知道他的事情多，认为人有生老病死太正常不过了，谁都有那么一天。

灵床上那安然躺着的人便是当初推着冰棍车讨生活的老人，是为了常家葡萄再现于世，而对他感激涕零的人。

而填满胸臆的悲哀和自责一时无从遏止，竟使宁卫民泪水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