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遗物（1/2）

“那时候的我，已经28岁了。撇开那个分不清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的19岁，再撇开那个我哪怕清楚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也没有勇气直面自己的23岁，我到了28岁，我的事业渐渐稳定，它稳定到让我时常迷失，也让我时常高看我自己一筹。我时常会觉得，那么优秀的我，足够匹配那么吸引到我的你，你不能够全心全意爱上我，那是你的错。是的，我已经魔怔到想要你，能够与我那般，对我付出对等的感情。我一想到你在目光触到我之前，你还有一个对你照顾有加的老乡，你提起他时目光温柔语气温和，我就会妒忌得疯狂，我就特别想要粉碎想要抹杀你那些过去。可是我只是个普通男人，撇除了那些经济条件带给我的光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我没有万全的办法，磨碎那些让我疯狂的芥蒂。”

越来越喘，李岩说了一连串之后歇了好久才续上：“我那么煞费苦心想要向你证明我能比何宇今做得更好，可是当我将自己置身于幻想出来的战局里，其实我已经输得一败涂地。我走入了患得患失的死局里，我故意安排你到何宇今的工厂去办公，我就想从侧面证明哪怕何宇今在你眼前晃，你也眼里只有我。可是我得到的答案，时常的飘忽的。当你对我笑得心无旁骛，我确信你只会看到我，当你的眼神望向远方，我会害怕你在我身边充满着寂寞。我又开始进阶到下一场拉锯疯狂里，我的内心里有两个势力团队在打架，其中一方劝我苦守阵地，即使是豪取强夺也要一直将你捆绑在我身边，其中一方充当起圣母角色，逼迫我对你放手，让你去寻找你内心最渴望的海阔天空。我被这些矛盾万箭穿心。就在这时，陆小燃回来了。陆小燃的出现，让我慌了阵脚，我开始惶恐，我与你之间早些年的孽缘纠缠，会不会被摊出来，我害怕被你误会我对你怀揣着最大的恶意，我只能拆了东墙补西墙，我越是藏着掖着，我越是走入那一段无法向你开口的不归路。我太害怕你知道了来龙去脉会走开，我也太害怕你陷入自责里。我也渐渐在这矛盾心理里，越来越执念，偏激。我害怕你走开的同事，我又沉入我是渣男的困局里，我一想到我竟然爱上了把歹徒引向陆小燃的你，我就越发有负罪感。我越发觉得我这一份感情不光彩不磊落，它就像是我偷来的那般…。”

靠着提了一口又一口的气，我的眼睛终于可以撑开一条小小的缝，我望向着李岩，却只是看到他的脸仿佛带着雾霭那般糊了一片，我气若浮丝：“不要说了李岩，留点体力…。。”

还是执拗陷在他的倾诉里，李岩的气力越发衰弱：“我总想找点机会给陆小燃作个补偿，算是买断我对她的愧疚，这样我才能更心安理得享受我人生里初次触碰到的爱情。可是金钱上的补偿，这让我痛恨我正在用着我痛恨的肤浅方式，来买断以往。后来我们在乌孙，你掉进河里，陆小燃随后跳下，我也跟着跳下，我当时眼里进了水，我根本看不清楚谁与谁，我只能凭着本能先抓住离我近的。我抓到之后才发现是陆小燃。你当时是不慎落水，你很拼命的在自救，你还能撑一会，陆小燃她是自杀，她没有求生的欲望，她那样的状态下我哪怕迟疑一秒，她都是死亡率百分百，我太想了断与陆小燃的恩恩怨怨了，我在那一刻更不能扔开她游向你。我把她带上岸上，我想要马上回去找你，我心急火燎下没注意看路，我被脚下的枯枝绊住摔了一跤脑袋磕在石头上一下子失去意识，我一躺几天醒来，我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找你。但是我还没来得及作出行动，我就收到了你出轨何宇今的所谓铁证。何宇今送你回家，你冲他微笑的照片，你与他一同在ktv里载歌载舞的照片，你与他在饭点一同吃饭的照片，你夜晚进入他家里的照片，你与他一同出入酒店的照片，你和他并肩去医院的照片，这些照片其实现在想来，真的没法说明什么。可我的心魔太厉害了，它无意中指挥着我把何宇今当做最大的竞争对手，他也成了根扎在我心里最深的芥蒂，我在确定你安然无恙之后，暴怒与不甘笼罩了我。我很想去向你亲口问清楚，可是我踌躇，撕裂，我终究没有攒齐那股勇气。”

“与其说我倨傲，输不起，还不如说我，仍然抱有期望。”

这次停顿的时间更长，李岩宛若是隔了大半个世纪那般长，他说：“我太害怕输给你，我不敢把自己的底牌完完全全亮给你看，我抱有期待，我希望我在说出分手之后，你会愤然拒绝，你会骂我渣男，你会据理力争，你会动用你所有聚集着隐而不发的硬气来与我分手的决定对抗，我多么想要看到这样子的你。可是没有，你平静得让我心凉，让我震惊，让我深以为哪怕我曾经那么负距离与你接触过，你仍然是那个我无从参透的你。你除了平静还是平静，你所有的理智以对在我看来成为你不曾爱过我的铁证，这是我最不愿面对的可怕事实。我更是疯狂想要围堵你，我想要围堵到你向我求饶向我示弱，然而我棋落一着，就再也无处下子。因为你一走，我所有的棋局就破了，没有棋局承载的棋招，再是招数过人，也只能落得个失败的收场。”

又是急剧的咳嗽起来，李岩的咳嗽声划破那些时轻时重的山风刮回到我的耳膜里，给我留下一阵阵我再也无力反驳的悸动，他的声线越渐往下沉淀：“你离开之后，我诸事不顺。先是万嘉，攒积的问题开始爆发，我应接不暇日夜轮转，后来我正式入驻宝仑，为了不让爷爷的家业毁在我的手上，我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我倾尽全力，我试图用忙碌来扫荡我的情场失意。然后不顺利的事，还是一波接一波，我爸与我妈的矛盾，终于到了触底反弹的时刻，他们那么两个凑起来都一百来岁的人，完完全全撕破脸皮之后斗得如火如荼六亲不认，我妈病了。我知道，她并没有她表现出的那样爱我，她一直想要生一个女孩，可以天天给她打扮得像公主一样，而我是与她背心离德的儿子，我对于她唯一的作用就是巩固她在老李家的地位不可撼动，但是她太高估我的作用。有钱的男人想要变坏，自然有大把女人前赴后继，而我爸从来就不是一个特别有家庭责任感的男人，他身上因为经济给他加持的光环，也只会让他变得更放肆。他们的战火，烧着烧着就会到我身上。就算我再活到一百岁，我想我还是会渴望祥和安定，我看透了他们这样明争暗斗名存实亡，我终于放下执念劝说他们离婚放过彼此。但我妈病了。她这一生人活得太傲气了，她不愿低下她的头，她所有的火气郁在肝脏里，她的病来得浩浩荡荡。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她糊涂的时候更多。我无数次个冷冷雨夜里跑出去找她，我看着她越来越失智，我越来越怀疑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两年前你打那个电话给我时，我…。当时我妈在抢救，抱歉陈十，我当时以为我妈会在那一刻死去，我根本没法均出多余的时间给你，我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就摔了，那个跟着我几年的手机，它仿佛也对通过不光彩方式闯入你世界的我充满不屑的鄙夷，它仿佛想要与我对抗到底，它就在你打给我之后，摔在地上支离破碎。等我妈抢救完，那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我想给你打回去，可是我没有那个勇气。我原本以为那只是普普通通的一通电话，我没有想到它会成为我最不能够圆回去的遗憾…。。”

拉长了语调，李岩梗咽住声许久，他继续一意孤行叨叨不断：“或者这就是报应了。因果报应。我不光明不磊落不坦荡，所以这一切都是我活该。那晚在酒店，我听你告知我你那些种种生活际遇，我也在那一刻恨透了我自己。作为一个男人，我没有做到顶天立地没有做到给你遮风挡雨，我还让你经受的磨难，全来自我。我震惊于你曾经生过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我震惊于你艰辛拉扯着他，我惊骇于我从来没有尽过该有的责任，我还要任由魔怔对你怀着最深刻的敌意，我回想我对你种种，我忽然发现我其实就是那么可悲，我其实与陆小燃就是那么一类人，自私自利，过于强调自己的感受，过于放大自己的感受，我才会被蒙蔽双眼。我就是个矛盾体，我恨着你的同时，也故弄玄虚的给你送过花，我送的那花的花语，就是原谅。你和何宇今闹剧收场之后，我既有些大仇得报的痛快感，却也害怕你熬不过去，我扮演了在你回家路上的熊，我给自己起名字叫砖头同学之前，我并不知道我原来确实是活该受万人践踏的砖头，我只将这名字虔诚当做般配小石头的存在，然而当真相被拨开，我才发现我这是歪打正着。在你与我的这一段感情里，你的坚韧是可以雕刻出来受人膜拜，我的自以为是始乱终弃就该受人唾骂。”

停滞更长时差之后，李岩吁了一口气，他声音里面的稳度已经如同遇袭的蚁穴般溃破：“陈十，像我这样的人，才是没有资格心安理得享受老天眷顾的那一类人，但你不一样，你一心善对生活，你是个亮堂堂的好女孩，你的人生不该止步在这山谷悬崖里，你有灵气，李纯也能够给到你平台，你继续走下去，名字肯定能够响当当的。我不会让你的人生止步在这里，我一定会让你活着出去。我一定会让你活着出去的。我以爱你之名向你保证，这事我势在必得…。”

耳朵里像是有什么爆炸了般，一阵阵轰隆隆的耳鸣声过后，我的听力逐渐走向模糊，我从眼睛要睁不睁的缝隙看到李岩的嘴巴仍然在小幅度扇动着，可是我再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我还是没能够支撑住，我被虚脱拽着手脚，正在慢慢靠近生死门。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的意识时有是没有，我在浑浑噩噩中感觉到李岩掰开我的嘴巴给我喂水和喂已经揉碎的干粮粒，但我没有力气再抵挡他任何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