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无间地狱 > 三十八 各走各路(2)
    华飘羽被萧寒烟就像个物件般摆在自家门阶下,心中真是已狼狈、痛苦到了极点!他浑身只能极其有限地稍微动动,一直都竭力地背过着脸去,竟不敢面对这一切,可未几便听那个最为熟悉、最为害怕的脚步声一下下地逼近过来,径直到了他身边,一停。

    华飘羽再也忍受不住,面肌竟都窘迫伤心地一个抽搐,也明知逃避不过的,一自振转过了脸来,可只仰望了一眼那熟悉高傲的身影,就惶恐地闪开了目光,羞愧欲死、无地自容道:“师父,弟子有辱师门,就这么……这么废物一样地回来了……”

    让任何人都没想到的,向太虚竟霍然俯身揽住了他,深情一唤:“飘羽,我的爱徒。”声音没有半分高亢,却震撼人心!要知向太虚素来冷僻,纵对最亲近的人也鲜少表达情感,更别说是在这般众人当面之时了。

    华飘羽方震惊地一看他,向太虚竟还大表软弱真情道:“师父一得知你出事,就愁肠百结,恨不能舍了这一门利害去救你出来。”

    华飘羽浑身抖得都吓人,迸发出了一声惨唤:“师父!”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向太虚稍事一察看他全身,便出手如电上下连点,解开了他被封的所有穴道,再一看他那些损伤变形的部位,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心痛之色。

    而华飘羽一被解开穴道,就赶紧挣动着断腿,想要跪起对他行拜见大礼。

    向太虚又惯性地面色一厉,示意制止,语气却是爱嗔道:“傻徒儿。”随后就声色皆慈道:“飘羽,你遭罪了,莫要再动半分,师父抱你回去。”

    华飘羽感动至极又惶恐至极,忙不迭地推却,向太虚却不由分说,轻轻抬起了他一只缠满绷带的手,搭在了自己肩上,稳稳抱起了他,转身又一级一级登上了那高高的云阶。

    华飘羽再也不能有半分相逆,将头埋在了他那从不曾触及的温慰怀抱中,泪水无声地激涌而出。

    门前这会已赶来了很多弟子,蓦然就爆发出了一阵激奋之声!张莽、陈岗等人都虽悲更喜地欢呼起来,纷纷亲切唤道:“华师弟,你可回来了!”,“华师兄,我们都很担心你,你回来了就好!”……

    这转眼功夫向太虚已行到了那墀上,众人更是围了上来,种种称谓的招呼声响彻山门:“师弟、华师兄、华上首、飘羽、师侄……”

    华飘羽拼命收去泪水,左右顾盼不及地对着他们,感动得只会一语:“谢谢,谢谢,多谢……”

    常年为向太虚管理俗务的张真看了眼周遭弟子,对向太虚低声提醒道:“师弟,此事还需保密为好。”

    向太虚却陡然一声傲笑,气冲霄汉道:“我徒儿都已回来了,我还有甚好顾忌的?纵有百万雄师,都放马过来吧!”

    张真正要再说,苍松子已激昂应和道:“甚是!这些祸国殃民的权奸,把我贤侄害成这个样子,吾辈毕生都以扶正抑恶为己任,这都惹到眼皮上了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张真方瞪了他一眼,门中仅次于向太虚的尊长王行道却也冲淡颔首道:“飘羽一代英侠,今受奸恶所害,天下遇者但凡义士都当相助,何况是我们自家之人?”

    张真愣了片刻,顿足叹了声:“也罢!”

    向太虚却又一环顾众弟子,郑重其事道:“本门所有弟子,即日起各作准备,一旦有大军来讨,便都自行避难,去留随意,绝不追究!此事所有后果,皆由我一身承担!”

    四周静了一瞬后,不知多少人就都高呼起来:“我等誓与本门共荣辱、共存亡!”,“掌门师尊,我们都是自愿为华上首做任何事的!”……

    向太虚一时再未多言,在众人的簇拥下坚定地向门内步去。

    华飘羽却紧紧凝视着他,低声道:“师父,万万不可让我连累师门。”

    向太虚径直向前,自顾自对他说起话来,这个一生痴迷武学、奉身正道的无妻无后之人,此时却就像对着个儿子,而且是个很小的儿子般哄道:“我的飘羽回家了,以后再也不用怕什么了,师父会护着你的。”

    华飘羽竟然猛一个抽噎,那真是没法控制的,这个受尽酷刑、流尽热血也不会流一滴泪的旷世英雄,此时却就像个孩子般哭得不成样子!

    向太虚一路管自地喃喃笃笃:“其实飘羽哪需师父保护?飘羽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等到养好了伤,就又能威震群魔、作为无量了,比师父这老朽还不知会胜过多少倍去呢。”

    ……

    华飘羽在师父的温慰怀抱、同门的亲切簇拥中,一径回入了那个他如今唯一可依庇的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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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离也不知过了多久,可只觉那时间是太短了的,牢门便又轰然被打开了,白虎等三四人跟着一个极其彪壮的大汉走了进来!

    那真是一个宛如“燕赵悲歌”般的壮士,莫离只看一眼就知他必是雷野。

    那张雄壮的脸上带着些愤懑之气,一双威武的悍目并没多顾什么,只是看着贱奴。

    莫离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转头一看贱奴,只见他静静地对视着雷野,神色既无屈服,也无对抗。

    “贱奴。”

    莫离没有想到,雷野发出的这第一声招呼,口气竟似很亲的。

    贱奴这才一欠身,有礼地应了一声。

    雷野随后一把转过椅子坐了下来,直入正题道:“你们主仆俩可真行,把我耍了个团团乱转。可我实在想不通,贱奴,你给我解解惑,你家主子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贱奴坦露出了为难之色,没有回答。

    雷野便也没追问,甚是愤懑又悲怅地叹了口气,连唤了两声:“寒烟,寒烟……”最后却只说了三字:“你真好。”就再无一言了。

    贱奴忽道:“雷殿主,你也别难过,教主他自有理由和苦衷,并非是就对你恩断义绝了……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你们碰上时究竟是个怎生情况?”

    雷野有点意外道:“行啊,我也正想和你宣泄宣泄呢。”

    他停了一下,头都未转地一挥手,白虎就给他侍上了一个手炉,点起了颓烟。

    莫离只见他的手炉比萧寒烟的可是大了许多,简直就像个饭钵一样,所用的烟香也比萧寒烟的还要呛人,不过这些倒很称他那么彪壮粗犷的一个人。

    莫离赶紧自调了一下,以防在这些人面前咳嗽出来。

    雷野那蒲扇般的大手捧着香炉,闻着烟气讲了起来:“这场争斗啊,真是从一开始就起得个莫名奇妙。我带着几个亲信前去劫牢,万没料到竟还有人抢了先,我才追上去就认出了那是寒烟,虽然我们都蒙着面,可他也是一眼就认出了我!

    我们兄弟久别重逢,却又已是在这么个相互冲突的情境下,我当时真是又喜又怨……之后我对他还是坦诚如昔地说明了来因,可他,不但和你一样不肯对我说明原因,还怪我不该和福公公那种蛇蝎沾上。我,我走到这一步,还不都是拜他的好属下所赐!

    “我自被逐出教后,就是因念着寒烟的情份,一直对地狱教中人颇为留情,入京后更是再三忍让,可那姓赵的,就非要刁难不休,我在京中根基不稳,被他直逼得就如‘丧家之犬’一样!

    原本我带着虎子他们入京,可不只是要讨生活的,就是要出人头地的,却被他祸祸成了这个样子,简直就像个大笑话!正逢道上有个朋友在为公公招收人马,想把我引荐上去,我只稍事一想就答应了!寒烟说得倒轻巧,我自己难道不知福公公那种人的‘走狗’作不得么?可我哪还有第二条路好走呢?”

    现在他身边的四名属下就全是从地狱教出来的,也全是他的亲信,所以他说话也毫无顾忌。

    贱奴一直认真地听着,时而微露恻隐,时而想着什么。

    雷野捧起香炉狠狠吸了一口烟气,继续道:“这次正是我得福公公看中后,被派给的第一件要事,我一定要办好,才能在他那里树立威信。可我跟寒烟好说歹说了一大堆,他就是死活都不肯把人交给我,以寒烟以往对我的重情重义,我做梦都没想到竟会是如此!若说是为了别人也都罢了,可那个华飘羽,寒烟哪可能和他有半点交情,怎么会为了那么个人就非要和我反目?这简直就是莫名奇妙、毫无道理吗!

    于是我们就打了起来,我一时激愤之下,竟对寒烟下了杀手!贱奴,我,真是好悔……”

    莫离惊愕地看着他说到这里,一张那么粗壮威武、凶神恶煞般的脸上竟大露悲怆,一时沉痛得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雷野平缓了一下情绪,又道:“不过寒烟就是寒烟,你也最清楚了,他那一身武功都是要多扎实就有多扎实练出来的,这次他虽然竟负着内伤,又带着个累赘,还硬是把我和一帮手下杀了个晕头转向,一时根本占不到上风!可他这次的情况到底是那么不利的,所以我仍满以为最终定能获胜,结果可好,你猜怎么着?”

    莫离眼看他此时又像变成了个说书人般,拿腔作势、声情并茂的,配在他那张脸上实在颇显滑稽,不由心中直道了声:“你真是够了。”万没想到贱奴竟甚是配合,虽没有接腔,却露出了好想知道的神色。

    雷野十分满意,愈发活灵活现、拖着长音道:“寒烟忽地动起了他那让任何人都望尘莫及的轻功,跑——喽——”

    莫离若非是处在此境中,那简直都想笑了,只见雷野也怪笑了起来,叹道:“唉呦,我这辈子自从和寒烟长大后,一起出生入死过多少场,多凶险的对战都经历过,就从没见过他还有开溜的时候!”

    他感慨了一会,又大吸了口烟,声色一沉道:“寒烟是把人带去圣域了吧?他可真是坏了我的好事,害得我铩羽而归,刚才我还被福公公派来接见的人一顿臭骂,以后还不知要费多少功夫才能得到器重。”

    贱奴见他的话已告一段落,便略想了一下道:“雷殿主,虽然这件事对你很重要,可在教主想来,这也不是什么关系你安危的大事,他也没必要非得让你;并且教主和你毕竟早已分道扬镳,如今对上,你技不如人,也不好怪他。再说福公公只是怕华飘羽死了,现在教主终归也是救了他的,不是也没让福公公损失什么吗?若真就叫人被福公公得了去,就他那身份,行动多有不便,至多也就能把人藏住一时,日后怕是也不好安置吧?只要被发现,那不说别的重大干系,光定王都饶不过他去,福公公纵再有权势,也不能和定王对抗吧?”

    莫离听到前面便紧张了起来,他有时真恨贱奴说话太直!却见雷野全无恼意,听完还点头道:“他怕也就是一时急了,心血来潮,过了这个劲自己也就想明白了。”

    莫离方松了一口气,便见雷野又面色一威道:“不过贱奴,你也别想说服我,这次我与寒烟必不能干休,否则我也真的不用在道上混了!眼下我就得先惩罚你一下,等他回来后再论别的!”

    贱奴再无一言,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字。

    雷野目光闪动,又说了声:“你不要怪我,这次是你们欺人太甚。”

    “不怪。”贱奴毫无虚情假意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