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羽翼蒋妈被除，得机遇夏菊进府（2）（1/2）

蕴华酷爱数学，又有薛希来指点，已经自学了代数和几何，每日做完了那些加减乘除的作业就替陈氏核账。她会珠心算，算账倒快。忙碌了几日，没去找济华玩耍，只在母亲那里吃中饭时看见，便觉得小孩子有些发蔫。

济华的奶妈却说：“小少爷没事儿，好着呢，吃饭睡觉都如常，早上吃了我做的盆儿糕直说好吃，还要呢，我说‘蒋妈妈下午再给你弄去’。依我说，小孩儿就是偶然的心情不好也正常，谁又能整天打了鸡血似的？”又觉得话过于粗糙，讪讪地笑着，拿眼睛瞅太太和两位小姐，“太太只管放心，我看着小少爷呢，一步都不敢离开。”

话虽这样，陈淑碧到底不放心，要去济华房里看看，婉华劝道：“妈妈自己还咳嗽呢，别把病气过给济华。”睡醒午觉后和蕴华去看一趟，路过厨房时听到里边一阵声响。这个时间，午饭已过晚饭还早，有谁吃加餐？穆家人连带薛家兄弟，俱是不爱吃加餐的。里面又是一阵敲打声，夹杂唏嘘唏嘘的声响，蕴华和婉华对视一眼，问：“谁在里面？”

夏菊匆匆迎出来，眼前穿着缕金白蝶穿花裉袄的两个人，胸前是雕刻成佛祖模样的翠玉，一模一样的打扮，一模一样的长相，知道是小姐，两手在围裙上揩了揩，退到一边低头道：“大小姐好，二小姐好。“

台面上有几个特制的瓦盆，盆口直径约半尺，盆深更浅，底部密密麻麻排满了小洞儿，还有几张纹理稀疏的白布。白面、黄米面、小枣、豆子和葡萄干也都摊开在一边。蕴华问： “这是做什么？”

“盆儿糕。”

“是你做给济华吃的？”

“是 。”

“今天怎么换人了？”

这话夏菊不敢接。在穆家，小少爷的院子里专门有人做糕点，只因不曾带到别院来，暂时由蕊香帮忙做。夏菊不是穆家雇的帮佣，却天天由着妈妈带过来挤在厨房里给大娘们打下手，大娘们嘴上不说，眼神她却瞧得明白，也是十多岁的人了。纵生来比别人好看些，小时候常得称赞，也知道心比天高最是无用，命比纸薄就是眼前。脑子里跃出王大傻子肥肉横抖的大脸，眼皮子一跳，能不能逃脱就看当下了，深吸一口气，说：“早上蕊香姐姐做了枣泥山药糕和凤梨酥，柳大娘还做了小奶馒头、豆腐脑儿、小馄饨总共七八样儿，蒋妈妈却送回来说小少爷不爱吃，一口都没动。我当时正巧在厨房，想着小少爷兴许是这些精致的东西吃腻了，换换我们乡下人的口味没准儿能行，就做了一碟子盆儿糕，没想到小少爷很爱吃，蒋妈妈叫我下午还做一道加餐给送过去。”

前因后果说得完完整整。蕴华又问，“你叫什么？是新来的么，我从未见过。”

“回二小姐，我叫夏菊，” 夏菊还想要说是坟少爷家的孩子，见蕴华小小的人儿背着手看她，眼睛比星辰还要光亮，了然模样，估计是刚才自己的哭声也让她听见了，低下了头。蕴华却直接出门去了，唤管着厨房的柳大娘来。

她想直接问柳大娘这三个月济华吃的鲜牛奶、牛肉和燕窝是不是比往常多了几分，话到嘴边，变成“听说小少爷这段时间胃口不太好，厨房里多费心，换着花样做，他小孩子家瘦了老爷太太看着心疼。”这可是和蒋妈约好的口径不太对得上，柳大娘斜眼偷偷瞧，厨房门边有一角金线，还有温温柔柔的声音在说辛苦了接着弄吧，又疑惑着是不是夏菊在厨房里和大小姐胡乱说了什么，可一个小丫头才来厨房几天，能看出什么来？万一。。。。。。也说不好，打定主意往后不叫夏菊到厨房里来晃荡。

姐妹俩沿着回廊往弟弟的房中去，路上起风了，星星点点的雪花从天而降。她们没说话，双生姐妹自来心有灵犀，不用眼神也能意蕴神传。等到了济华房外，听见里面轻悄悄的，婉华就先皱了眉。每日下午三点前必须起床，以防中午睡多了晚上走了困。怎么这时候还没声响？等进去一看，济华的奶妈蒋氏坐在窗边缝衣服，有人进来也不知道。屋里的炭火烧得足，济华满脑门子都是汗，被子踢开也没人管，小手小脚摆着个大人字形躺着。

婉华拿手绢给弟弟擦汗，蕴华轻声唤着“济华、济华”，让弟弟起床。蒋氏听到声响一看，大小姐、二小姐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站在小少爷的床边冷冰冰地看她，她手里还拿着那件给自己小儿子做的棉袄，顿时藏也不是拿也不是，腆着脸笑，“大小姐、二小姐怎么来了？小少爷还在睡呢。”本以为会是二小姐说点什么，结果却是大小姐说：“济华出了一身汗，还蹬被子，蒋妈妈该留神些。且屋里的炭火烧得也太热了，他小男孩儿本就一身阳气，再这么拿热气捂着他，虚火上升，若这时候再着了风，内外夹攻，可不要生病么！”

婉华说话的时候蕴华细细打量蒋氏手中的棉袄，不像是济华的尺寸，且她们姐妹出来时蕊香、叶香正在裁布、铺棉花，说是蒋妈妈吩咐她们给济华再做一件薄棉袄——今冬又长了些许，多备着些也好。蕴华知道蒋氏有个小儿子，就住在离石大人胡同不远的小巷子里。原来她叫蕊香等人给弟弟做衣裳，又不照看弟弟，是为了腾出时间来干私活。顿时心头冒火，“您也是积年的老妈妈了，什么事没见过，不是不知道。做事该经心些。”

这一句说得有些重了。陈淑碧看重嫡子，对奶妈自然都礼让三分，别人看太太如此，只有比着她更客气的，故蒋氏进穆府几年，从未受过一句冷话重话，拿的银钱也足，吃穿都比别家的好。一开始她也曾战战兢兢过，事事照着规矩来，可这一两年太太常病，小姐又小，小少爷更小更好糊弄，这便开始人心不足起来。总想着能从这家子里多弄出些什么来补贴自家。吃的喝的不算，小少爷的中式衣裳从不买外边成衣铺的，都是自家做，棉的、绸的、缎的、锦的、呢子的，皮毛的，分下来这么多他一个小人儿怎么穿得过来，悄悄昧下些怎么了？小少爷院子里还有两个丫头，可她是奶妈子，自然她为大，她要做什么，黄芪和薏仁两人也不敢多问。她自家日子过得滋润惯了，冷不丁被摊上一句，虽说是东家小姐，到底只是个小孩儿，就这么说她，脸上下不来，撇嘴不说话了。

婉华一向温婉，脸上不显什么，蕴华却见状冷哼。正好济华也醒了，姐妹俩一起给他穿衣裳，绒皮鞋，倒把蒋氏干晾在一边。婉华让蒋氏去给端温蜂蜜水，蒋氏依言出去了，摔下厚厚的风帘，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真是活久见多，这活儿干不长了。”

蕴华噎住了，一指门外，“婉华你听，谁给的她这个胆子？”

蒋氏确实胆儿肥，打量着小少爷是吃她的奶长大的，又日夜跟她一处起坐，心被她收拢得死死的，断断离不开她。又何必白白受了二小姐那小孩儿家的冷话，要她老脸往哪儿搁？

婉华说：“这个妈妈确实不像话。等她出去一圈拿了蜜水来，回转过来就好了。”济华被她两个姐姐拨弄着穿衣服穿鞋，困意早醒了，人精似的听对话，琢磨了下，问：“大姐姐说哪个不像话？蒋妈妈是吗？“婉华不答，济华就当她默认了，忽然说：”蒋妈妈说我是她一个人的宝贝儿，有我在，可不许别人欺负她。”

蕴华和婉华对视一眼，看到对方脸上极难得暗沉下来，气得拍床，拿了厚斗篷给济华罩上，“走，去二姐姐屋里玩儿去。”走在回廊上，见夏菊拎着食盒过来，就问她路上遇见什么人没有。夏菊说也没看见谁，就是蒋妈妈在厨房里要香片喝。“瞧瞧，”蕴华说：“咱们家请了一尊菩萨来！”

婉华才刚是有些动气，满家子谁不知道爸爸妈妈对济华寄予厚望，奶妈不教着他亲近父母，还说这些离间的言辞，实在居心叵测。但看蕴华还能说出这种话，不气反笑了，“妈妈听了你这话，不知道是高兴多些还是生气？”蕴华口齿犀利有苏张之风，然而未免玷污了菩萨。两人这么一打岔气氛倒缓和了些，婉华怕济华才起床不久就出门招了风，让夏菊抱起他快走。济华认得夏菊，早上才来送过糕点，乖乖让她抱着。

蕴华和婉华自来同住一屋，面阔三间的房子，明间是起居室兼书房，两个次间分别是两人的卧房。只不过两人常常挤一处睡，有一个次间经常空出来。就把济华安顿在那儿，倒了热牛奶给他喝，又让他吃新做的盆儿糕。这个盆儿糕本是市井的做法，图个物美价廉，平则门外就有好几家做盆儿糕的铺子，只是济华没吃过图新鲜，吃了一大块还要。

夏菊哄着他呢，这就去给盛，婉华却说：“都四点多了，可不能再吃了，吃多了影响晚饭。”济华是小孩儿脾气，要而不得立马就嚷，夏菊不知道这一家子饮食的规矩，一边是小少爷一边是小姐，左右为难。蕴华也过来帮忙劝，跟他讲道理，这个时间吃多了加餐确实晚了些。

济华不干，大哭起来，屋子里的蕊香、叶香听到声音也过来劝，一伙人围着他他便更来劲儿了，哭得脸红耳赤声嘶力竭。蕊香几个劝不动他就来劝婉华姐俩儿，尤其是夏菊，在她看来什么时候吃都是吃，哪儿有那么多讲究，村里穷的人家想吃还没有呢。婉华、蕴华却坚定，“不行，一哭就让步往后就更没法教了。”

正是不可开交，蒋氏冲进来，推开夏菊、叶香将济华搂在怀里，心肝肉地喊着，“可不是我说，走开一会儿都不行，想蒋妈妈了吧，来了来了，可别哭了。想要什么？都给，都给啊。”一边说一边斜眼看蕴华。蕴华袖着手冷冷地看着不说话。

婉华姐妹俩回进屋，蕊香就知道其中的故事，看蒋氏来了，悄悄去叫蕴华的奶妈陈氏。济华拿哭要挟人是常干的事情，在蒋氏那里百试不爽，见蒋氏来了以为即将如愿，嚎啕大哭渐歇，转为唏唏嘘嘘。

蒋氏又絮絮叨叨起来，“我来了，别怕了啊。”

这话说得好似屋子里的人欺负了小少爷似的。夏菊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大小姐、二小姐都不和蒋氏对话，气氛冷下来，左右一看见案条上有个鎏金盘龙鼎，灵机一动，抱下来给济华看，“小少爷快看，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