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1/2）

所有人都开始蠢蠢欲动，就在他们忌惮着还有长官在场，李大个儿第一个做了排头兵。他冲到那个小兵的面前，伸手就揪住了他的衣领，像抓小鸡一样把人提起来，不由分说，蒲扇般的大巴掌就冲着那张脸狠狠打了下去。

李大个儿的眼睛充满了仇恨，根根血丝像燃烧的火焰，簇簇能把手里抓着的人烧成灰烬。我可以理解他出离的愤怒，毕竟昨晚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我那些死后也被日本人当成萝卜一样碎剁的同袍，他们最终散落的肢体像飞溅的火星落入一堆枯败的干草。怒火燎原成仇恨，压抑已久，急迫到一如不可收拾。我毫不怀疑，眼前无论是一个还是一群，他们都会冲将上去。我麻木的看着，我们又何曾不是如此孤立无援。我不是兽医自认没那么慈悲的心肠，就算他长了一张和豆饼一样稚嫩的脸又如何，毕竟他的血脉里包藏着侵略者特有的烙印。

虞啸卿和死啦死啦，冷眼旁观。他们的沉默，被其他人当成了默许，群起攻之的身影一哄而上，那个日本萝卜头儿迅速淹没在人们的拳脚中。此起彼伏的咒骂淹没了他撕心裂肺的叫声，我麻木的听着。死啦死啦终于出声制止，“差不多行啦，我还有用呢，要是被拍成馅咱们可就没得玩儿了。”

长官发话了，怒火仍存，他们却只能意犹未尽地退开。人丛散去，我才看到蜷缩成一团的人，像是未出母体的婴儿，眼泪、鼻涕和着血，满满地糊了一脸，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了。死啦死啦咂了咂嘴，冲半山石说，“石军医，去给他擦擦，这模样瞧着怪瘆人的。”

半山石走上前，地上的人本能的想躲，可遍体鳞伤牵动哪一处都不好过，反而换来了更大的□□。半山石用日语叽里哇啦的说了句什么，那个人终于安静了下来。死啦死啦坐在对面用手托着腮，歪着脑袋饶有兴趣的看着，还不忘好奇的问，“哎哎，石军医，念的什么咒，翻翻呗。”

半山石答道，“我跟他说‘你别怕，我的长官要我给你治伤’。”‘噢’死啦死啦又想了一会儿，这才说，“你问问他，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半山石回过头，用日语跟那个日本萝卜头儿交流。好半天，他才费力地张口，我看到了因牙齿缺失而留下个指头宽的黑洞，漏着风，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怪。

半山石转回头翻译，“他叫森川达也，今年17岁。”死啦死啦想了一会儿突然噗地笑出了声，“好名字，真是好名字，顶好，大爷的。”我最初也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然后突然明白了这货的花花肠子里转着什么弯，达也，达也，大爷，真他妈是好名字，大爷的。

然后我也忍不住露出笑纹，洞里的人从开始的面面相觑逐渐变成放声大笑。那个叫达也的家伙，只能恐惧地看着刚刚还对他施暴眼下却笑得东倒西歪的人茫然着。而他用来看我们的地方，已经只剩一条缝了，就算他再怎么睁也只是一条缝而已。

虞啸卿也绷不住露出半个笑纹，不过瞬间就消失在死啦死啦偷瞄过去的眼神里。他轻咳了一下，洞里立刻四下无声。人们把笑声憋回肚子，只有死啦死啦还在装模作样的假正经。“再问问，他们到底是如何布置的，指挥官究竟是谁。”半山石把死啦死啦的话复述给森川听，却再也没得到任何回应，他紧闭着漏风的嘴巴，对所有问话装聋作哑。

李大个儿忍不住了，骂道，“小鬼子，你别在这装死，还不快说，找打是吧。”说着恶狠狠地挥了挥拳头。那主儿肿胀的眼角抽了一下，显然很害怕却仍旧倔强地坚持着。因他的拒绝而重燃起的愤怒像蓄积的汽油桶，森川的沉默有如像一颗火星，随时能把人引爆。

死啦死啦看起来倒没那么急，他只是为自己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舒服得直哼哼。他哼出的声音让人格外耳熟，那些简单的音节组合在一起，听起来像是一只曲子，不那么完整却很好听。这首曲子让我想起遥远的一个月夜，祭旗坡下，被围堵到江边的小鬼子，割开自己的手腕用尽全力哼唱。他唱了整晚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我们静静的听着，莫名的伤心像潮汐，随着蹦出的旋律起伏跌宕。

我听到有人在抽泣，来自于地上那个蜷缩的人形——森川达也。有泪水从脸上那两条很难被称为眼睛的缝隙里汩汩而出，和着血混在一起。他似乎已经忘记了痛楚，只是不断嘟嚷着什么，我听不懂更多，但在混乱的鸟语中我捕捉到了人类都会学习的第一个音节。我看向半山石，他的神色竟然有些黯然，好半天才说，“他想回家，回家见他的母亲。”然后我们都黯然，谁又不是离乡背景呢，谁又没有牵挂的人呢。

我忽然也很想哭，因为我还有家可想，还有个倚门相望，盼儿回归的老母亲可念。死啦死啦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幽幽的响起，“森川，你还是个孩子，真的不该在这里。应该陪在母亲身边尽为人子的孝道，等以后生儿育女承欢膝下。那些把你们送到这里来的人竟然让你们学习人性的凶残，他们更不该带着你到别人的家里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