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赴宴（2/2）

这厢容玉凝眸间，那年轻车夫已经冷冷地开了口：“若不是容大公子相托，诸位以为在下为何平白到此来遭一顿猜忌？这皇城根儿，天子脚下，容家女公子莫不是怕我家君侯还有什么图谋不成？坊间传言，容家女公子孤身入匈奴，智斗左谷蠡王，本以为是巾帼英雄，今日一见，却不知这坊间传言……也不可尽信！”

“有无图谋，你家君侯心中清楚，我家姑娘巾帼之风，岂是你一个下人能明白的？”子衿倒是先沉不住气了，对着那年轻车夫也没有一分好颜色。

容玉却是不急不愠，意味深长地看了那年轻车夫一瞬，这才轻启朱唇，缓缓道出八个字：“坊间传言，岂可尽信？”

万俟能这时面露微光，适时上前道：“姑娘不如……”谁知话才说了一半，便见容玉一边缓缓起身，扶着子衿的手下了马车，一边朝那年轻车夫颔首道：“今日事出仓促，便有劳你家君侯了！”说话间，莲步轻移，竟是向那墨色马车走去。万俟能眉头一皱，子衿和无忧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地紧随其后。

可谁知，就在容玉一只脚刚踏上马车前那同样通体墨色的上马凳之时，一只手生生地横在了容玉身后，继而便听见那年轻车夫桀骜的话音：“二位请留步，我家君侯吩咐了，只姑娘一人乘此马车，二位稍等片刻，一会儿还有一辆马车自会前来载二位前去长公主府。”

那年轻车夫话音未落，无忧只觉一阵冷风袭来，面前人影一晃，还未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容玉人便已经消失在了那帘络之后，只有那刚刚落下的仍在晃动的帘络一角昭示着容玉刚刚确确实实在自己眼前。然而不等无忧和子衿回神，那年轻车夫已经利落得收了上马凳，紧接着在一声长长的骏马嘶鸣声中，眼前的马车已经如那离弦的箭一般疾驰而去，只余下那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和那渐渐远离最终定格在视线里的一个小黑点。

“不好！”无忧突然叫了一声：“那车内有人！”说着不等子衿明白出了何事，便快速奔至自家马车前，将腰间长剑一抽，利落地砍断了车辕，然后翻身上马，直向着刚才马车消失的方向疾驰而去，留下子衿一脸焦急却又无计可施。

万俟能眸子沉了几沉，最终也只是一脸沉吟地上了自家的马车……一时间，刚刚还堵在一处的一群人瞬间各自散了去，只留下子衿一人守着自家残败的马车……

这厢墨色的马车内，容玉一脸寒霜地看着面前一袭黑袍，慵懒半倚的姬蕴：“倒不知堂堂南越左相，竟然有着信口雌黄、当街掳人的习惯？”一想到自己方才被眼前之人一把拽上马车疾驰而去的情形，容玉只觉胸口一口浊气难平。

姬蕴却只是半狭了眸，好整以暇地打量了眼前少女一瞬，才不急不慢地说了一句：“本相以为……女公子是自愿上的本相的马车！”

容玉只觉胸口堵得慌：“若不是你们冒了家兄之名，本姑娘又岂会中了你们的圈套！”说到此处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那个车夫，一看就是黑心肚肠、巧言令色之徒，本姑娘一时大意，才让你们寻了间隙！”

“黑心肚肠、巧言令色”八个字让正在赶车的车夫嘴角一搐，顿了一下，手上的马鞭不觉狠狠地抽在了马背上，车厢内的两人明显感觉身子一晃，马车的速度快了许多。

姬蕴几不可见地蹙眉，凤眸轻狭，薄唇微抿，默了默终才颇玩味地勾起了唇角，状似回味地一字一字缓缓道：“黑心肚肠、巧言令色……倒是贴切！”

容玉不曾想他竟会如此说，面上一愣。隔着帘络的车夫却是脊背一僵，生生地觉出一股子森然之气，不知不觉便放慢了车速，不敢再造次。

这厢容玉仍然瞪着姬蕴：“你不要转移话题！当街劫持于我到底有何图谋？”

宽敞的马车内，光线昏暗，隐隐间有淡淡沉香萦于鼻尖，隔着一张墨黑的长桌，姬蕴眸光深邃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一身香妃色缠枝菊莲纹暗花芙蓉锦曲裾深衣，赤金镶红宝石腰带，领口袖口都用上等金线绣有繁复的菊莲纹饰，外披一件墨绿色云纹牡丹锦绣缎面斗篷，领口一圈和前襟两边均有纯白如雪、蓬蓬如云的极品白狐毛装饰，本就细如白瓷的小脸在一圈白狐毛的环绕下更显得精致如玉。头顶凌虚髻上白玉簪、莲花钿，红宝石珞额饰……本就风华无双的人儿在这件件均非俗物的珠玉锦绣的陪衬下更是熠熠生辉，如今虽稚气尚存，却早已掩不住那一身从容风华。饶是姬蕴这般心思深沉之人也不觉眸光一闪，默了默才薄唇轻勾，意味深长道：“女公子觉得本相有何图谋？”

被那狐狸一般的目光瞧得浑身一紧，容玉眸光一沉：“若是生意上的事，恐怕要让姬相失望了！”见姬蕴并未有反驳之意，容玉抿了抿唇继续道：“容家上下皆是兄长在打理，虽不知姬相为何如此执着，但闲暇之时也曾在兄长处偶有闻之，西蜀之地，沃野千里，地灵人杰，然巴山蜀水，天然屏障，却是不好前往的……”

容玉句句在说巴蜀风土，却字字关乎玄机。姬蕴眸底波澜，却是一瞬，面上沉静，状似思考。良久，才抬眸倾身，隔着长桌看向眼前的少女，一只手轻轻置于桌上，骨节分明的大手缓缓扣着桌面，黑色的桌面，苍白的大手，两相辉映下竟有一种近乎诡异的融合之感，指尖轻叩桌面发出的“噔噔”之声在寂静的马车厢内尤为清晰。蓦地，那苍白的大手猛然停下，姬蕴抬眸间，薄唇开合，声音本是如三月春风般和煦却不知为何又带了两分春寒料峭的阴冷：“原来女公子只是‘偶有闻之‘，不过本相倒是有一事不明，还望女公子可以解惑！”

见容玉面露疑色，姬蕴莫测一笑：“女公子觉得本相比之那南楚王，如何？”

容玉心中一顿，猛然抬眸，惊疑不定的眼神望进眼前那如一汪深潭的幽暗眸底，那里明明无波无澜，无风无浪，却是隐有一股无法抗拒之力，要将人吸附进去似的，容玉心下一凛，蓦地回神，开口时已是神思清明：“楚王其人，大才，楚地百姓皆有此感！至于姬相，年纪轻轻便官拜丞相、能居庙堂，据闻姬相十五岁便执掌姬家百年基业，可见姬相堪称经天纬地之才，腹有乾坤锦绣之人！”

容玉轻软甜糯的声音刚落，便听见一阵低低的嗤笑声。姬蕴落在容玉身上的目光带着一股子灼灼之气，状似慵懒的语气中似有暗流涌动：“呵……经天纬地……乾坤锦绣……想不到女公子是如此看待本相的！”目光顿了顿又接着道：“楚王大才……楚地百姓还真是心系朝堂，心系社稷！“特地咬重了“楚地百姓”四个字。

容玉只觉心头一跳，紧接着便又听见姬蕴话音儿一转，意味深长地说：“听闻西蜀之地生的一种花，名曰木芙蓉，艳似菡萏展瓣，皎若芙蓉出水，颜色一日三变。西蜀卓家的芙蓉锦便是由此而得名，只是不知做那冷硬凶杀之器的卓家竟也织得一手好锦绣……“说着眼神若有似无地停留在容玉的芙蓉锦衣上一瞬，又道：“听说这芙蓉锦乃卓家七娘独门织绣，一年只织一匹，万金难求，楚王为求一匹芙蓉锦曾不辞劳苦，亲历巴山蜀水，在卓家求了一月方得偿所愿……从前倒不知楚王那样的大才之人竟也能如此折腰为红颜！”

容玉眸间一冷：“姬相既然对楚王如此感兴趣，何不亲临楚地以探究竟？如此这般与小女说，又是何意？小女虽曾身在楚地，对楚王的了解却远不及姬相！”

“哦？”姬蕴微微起身靠向身后的椅背，嘴角勾出一丝玩味：“如此倒是本相唐突了！”

容玉心中恼恨眼前之人的无礼，却又摸不清他意欲何为？他提到楚地楚王是无意之间还是有意为之？若是有意为之，他又有何目的？对于楚王之事，他又知道了多少？心下正在烦闷，忽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转眼间似乎已在耳边，紧接着便听见帘络之外车夫的声音：“主人，是霍小爷！”

话音未落，容玉只觉一股劲风飞掠而过，借着被风刮起的帘络的一角，只见一位身着黛色锦袍的少年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踏着御道一路狂奔而去，虽然仅是一个背影，容玉却仍感觉到那通身的贵胄张狂之气，所过之处，行人皆侧目相议。似乎是感觉到了某种注视，锦袍少年猛然回头，却是在他回头的一瞬，容玉面前的马车帘络无声落下，恰好阻挡了外面射来的那抹犀利中带着杀伐的视线。

于此同时，外面响起了纷繁不一的议论之声……

“这是哪家的小公子，竟敢打马踏御道？”御道即为皇帝专用的驰道，禁令极严，任何人都不能在驰道上行走或逾越，即使皇太子也不能例外。即使得到特许可以使用驰道的诸侯，也只允许在驰道边沿行车，“无得行中央三丈”。

“还能有谁？普天之下唯那混世魔王敢如此耳！”

“你是说那霍小爷回京了？不是随长平侯出征了吗？”

“匈奴人被打跑了，长平侯自然是要回京受封的！”

“早先不是传闻霍小爷要留在朔方城修复秦时长城，还要加固沿河的防御工事吗？怎生这么快便回京了？”

“这我哪儿知道啊？大抵是边塞不好玩儿，这小魔王找不到乐子便回京来祸害了！”

“祖宗咯！”有人叫苦不迭：“一个平阳侯，一个修成少君已经够受的了，又回来个小祖宗，可叫人怎得安生啊！”

“小声点！莫要让人听了去！如今卫皇后宠冠六宫，长平侯战功赫赫……”

后面的话听不真切，但容玉还是能从百姓的忌惮中听出卫氏一族的盛宠。再想到那个风华绝艳的少年，容玉不觉轻轻蹙起了眉头……却突然听见外面车夫凝重的声音再次传来：“君侯，那无忧追了来！”

随着另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姬蕴轻笑一声：“去长公主府！”

不等容玉反应过来，只听外头“驾！”一声，车厢却未有明显的晃动，马车却已快了起来，直直地朝着长公主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