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寻亲人海茫茫，遇公子共度患难（3）（1/2）

因此往后的几天里，每当夜幕降临，王大虎和周劈风就悄悄摸到商埠区的各路口，见日本人果真一连几日都在处理尸体，有的搬上大卡车往出城的方向运，有的好像直接往护城河里扔。

渐渐的也有些老百姓偷偷出门替家人收尸，但他们不敢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市区里，日本人的兽性就像高悬头顶的the sword of damocles （达摩利斯之剑），谁知道它什么时候又毫无预兆地挥舞过来。因此人们悄悄躲在护城河的下游打捞尸体，又或者是日本兵巡查薄弱的地方翻找。另，一些民间组织和外国教会出于人道和卫生故，出面和日本领事馆交涉馆磋商后，逐步在城里设点帮助居民认领尸体，逾期无人认领者，为避免瘟疫故，在城外十里的山头掩埋。

商埠区依旧戒严，蕴华也联系不到永隆钱庄的任何人。很多老百姓都说，商埠区内所有的钱庄均被洗劫一空，什么大饭店、电话局里全是死人，没一个能存活的。事已至此，蕴华也在这步步惊心的济南城里待了数日，深知内中是个什么情况，王大虎觉得该是时候面对现实了，因此他尝试性地对蕴华讲：“火车站的废墟已经清理出来，听人说红十字会在那儿设点助人认领遗体，大明湖正南面也有点，此外，趵突泉、珍珠泉、黑虎泉附近都有慈善机构，二小姐是不是。。。。。。”

他后半段的话隐晦得艰难，蕴华又何尝不是心内煎熬，她慢慢站起来，环视屋内众人，大家都用一种饱含怜悯的眼神正望着她。许久，她缓缓说：“知道了，从明早起，咱们往遗体认领处找。”

这是终于认清现实，承认穆老爷罹难了。连日来众人想劝又不忍劝的，那些在血腥残酷的现实和人伦亲情间反复权衡的话，蕴华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在耳畔充斥着枪声炮响多日后，终于强忍着巨大的悲痛自己说出来了。

她一言不发，冲向屋外。

周畅卿用眼色止住王大虎，也跟了出去。恰逢周探风拎着一袋点心回来，迎面喜滋滋就说：“四爷，穆小姐怎么跑出去了？”递上点心，“只这一家偷偷营业了，刚出炉的还热乎着呢，快，给穆小姐尝尝。”又招呼区芳芳，“连着这些天吃地瓜嘴里都能淡出个鸟来，小丫头过来，四爷让我给你们买了好吃的。”

区芳芳望着蕴华离去的身影，想想自己同样下落不明的老掌柜和大师兄，忽然间觉得那豆沙糕一点儿也不诱人，跺脚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周畅卿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脚步不停。周探风莫名其妙，拉着周劈风小声嘀咕“我又办错什么了我？”，又被周劈风骂他“蠢死算了！”

时值暮春，月色皎皎，疏庭朗院，空气中一阵阵淡淡的槐花香。而蕴华，就蹲在院中那棵高高的槐树下哭。

周畅卿见过数不清的大家闺秀和时髦小姐，别的没什么印象，就一点，这些人的哭和笑，远观近看都没多少差别。都是紧抿着嘴，上好的丝绢时刻备在手中，掩住嘴揩着眼，不忘翘着兰花指，笑不露齿哭不闻声，喜怒哀乐远不是第一位的，保持淑女仪态才是重中之重。

因此当他见到蕴华蹲在铺泻一地的槐花当中，涕泪四流，手绢也不知道哪儿去了，她就拿衣袖揩擦，不停地胡乱地揩，擦得两眼和鼻头通红。到后来她尖尖的下巴索性深埋进双膝之间，嚎啕大哭，声既悲戚，情也哀痛，槐花飞舞，不住地落在她的肩头和臂膀上，而她那消瘦的身形仿佛随时化成小小的黄花随风而去。

除了震惊，世间里还能有女孩子这样子的哭，他忽然涌起深深的恨意！恨这贫弱可欺，恨这沧桑屈辱，恨这侵略残暴，恨这无计可施，无所不恨！就连天地、风月，也可恨！

盖因她在痛哭，而这满庭的溶溶月淡淡风犹在自存自乐，居然毫无怜悯、没有眼色！

他来到蕴华身边，也学着她的样子蹲在树下，将手绢递到她眼前。她没接，他也不急，就这么举着。

是夜星月皎洁，明河在上，夜寂静，泣声碎，他长久不语，陪着她肝肠已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说：“印象中我最后一次哭，在民国二年。那时我九岁，父母带我往青岛洽谈生意。当天我像当地的孩子一样在海边捡石子玩，真叫我拾到一颗红色的，形状也好，我对跟着我的两个丫头说要带回家给我母亲养水仙花。旁边有个德国小孩子也在寻石子，他见我的好，过来跟我要，我不给，他就转头找来一个德国成年人。那人二话不说就打我耳光，抢走了石头。我气极了，从小到大只有别人上赶着捧我，哪里挨过这个？当场也不顾丫头们的劝阻飞奔上前给那德国孩子屁股狠踹，抢回石头撒腿跑了。气得那两个德国人在后面直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