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暗讽口舌生事,夜出行再引不满(3)(2/2)
局面是对己不利,蕴华说:“李源朝肯定备下后招,即便叫我们找到牛三,他也会一口咬死许掌柜。这招太阴毒,是我大意了。”
羽衣、许掌柜夫妇满脸歉意,邵秘书束手无策,大家都等着她拿主意。蕴华缓缓望去,盘算着,就听身后周探风说:“薛太太放心,团长已经通知税警团各关卡严密关注,一旦发现此人行踪就地逮捕。”
周畅卿走近了说:“我问过了,一大车货物,除了运到市郊各县黑市贩售无处可藏。税警团缉私的本事我还是能打保票的,别担心,几天内必有消息。届时我亲自审问,他想栽赃无赖也没那么容易。”
“有周团长帮忙,这敢情好!”许掌柜几人同时喜道,就等着过几天抓住牛三,来一场反击。
去程快,回程也快,将近午夜时分,大街上果然人烟稀少,河渠两岸随处可见的河灯,幽幽的一点点灯芯,连成一片,也能缠绵进心头。
蕴华沉浸在心事里,不知不觉已到家门口。薛桥和馨来居然都在,也不知在焦急什么,见了蕴华,馨来急说:“大哥从南京赶回,见不到你只好连夜折返蚌埠了。快!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哎,回来!车子都给你备好了!”
蕴华置若罔闻。路灯、人影相继掠过,她飞奔在黑夜里。500里南京与上海,1000里上海至蚌埠,他整夜驱驰,踽踽宵行,争教迢递做佳期。什么情长不在朝暮,她不想说。碧落银河畔,金风玉露时,每一次见面,哪怕缈缈相望,她都格外珍惜。
“上车!我送你去。”周畅卿开车已到她身旁。
薛桥全程黑着脸,等汽车驶远, “四小姐,深夜与外男出行,大少奶奶这样行为不检点,你也不劝劝?”
馨来惊道:“大少奶奶每次出门,与谁同行,大伯娘和大伯都知道。若说她行为不检,天底下就没有正派人了。薛桥你可不许胡说,更不许起头瞎议论。”
“哼,她既做得出,就不怕别人议论。”
几乎不欢而散的两人,谁也不去注意不远处花丛下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有周劈风等人在,周畅卿一向鲜少有机会亲自驾车。今夜亲身上阵,居然也平稳,拐弯的时候他叫蕴华坐稳,就见她双手紧攥,那双白珠耳坠无措地颤动着,星月倒映入眸,一汪盈盈欲滴。
这是要哭么?她的泪,似乎天生为薛家弟兄而备。周畅卿的心抽搐起来,并不仅仅是怜惜,还有自己都分辨不清的绞痛,“抓好了!”他说,汽车换挡加速,风驰电掣如蛟龙过境。到达火车站时恰逢鸣笛,两人冲上站台,火车一阵晃摆,正开始缓缓向前滑动。
还是晚了一步。
蕴华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仰面瞧着一节节车厢从眼前而过,茫然不知想些什么。
这一天对薛希来极漫长。早起赶往南京,开了一天的会,还是老调重弹,“绝不承认伪满政权”,“拒绝伪满邮政邮票”,“不允许加盖满洲国邮戳和溥仪头像”,加强“以德为师”军事策略,进一步换取德国在伪满问题的同情立场,凡此种种,外交上扩大抗争,军事上注重防御。
会后有个记者招待会,他和周畅卿奉命均要列席。周畅卿的为人不耐与政客同场竞秀,当场离去。薛希来虽也不喜,好歹勉强坚持下来,到了事后摄影环节他欲抽身而退,却被一个女记者喊住,欲与他合影。他认得她,好像姓梅,当年曾上门祭拜过舅舅,蕴华还为此感激许久。
他不欲合影,借口在场还有军衔更高的长官,梅小姐说:“茜泾大捷,整个上海市乃至全国人民都想知道以区区一营之力抵挡日军上万军队的青年将领究竟长什么样儿?还请薛旅长满足广大读者的愿望,并发言几句,以号召鼓励那些热血澎湃的年轻人。”
他犹豫不决,即便出于公事,他也不愿与蕴华以外的女子合影。“这位记者女士实在过奖,茜泾战役是我教导总队无数将士同心戮力奋勇杀敌,非薛某人一己之力。且我部并未全歼来犯敌军,不敢称大捷。现如今东北沦陷,贼寇猖獗,黎民倒悬,此乃我等军人之耻辱,惭愧之余,实在无资格口出勉励之言。”
他一番肺腑之言,铿锵且恳挚,摄影师抓住机会连拍数下,梅小姐却还是不放他走,也颇有些矢志不渝的劲头,竟满会场里追着他跑,终于惊动了杜律明。他过来说:“你堂堂北平才子,放眼整个25师最拿得出手的人才,合个影而已,扭扭捏捏做什么?那边最擅长造势,九一八之后他们的报纸天天嚷嚷中央军不抵抗,搞得全天下都信以为真。今日正好以你的文采,配上记者采访合影,做一番慷慨陈词,不说立时扭转民心向背,润物细无声,好歹是那个意思嘛。”
最后照相是照完了,时间也到了晚上八点,王大狗过来问还回么?他撵碎半截子香烟,“走!”赶至家中,管家却告知大少奶奶出门去了,正逢馨来放灯回来,他亦无暇寒暄,匆匆离去。
火车还是发动了,他闭目养神,终究还是心绪不平。榆关危急,热河动荡,华北大大小小的地方军各怀鬼胎,中央军难越雷池,皖北大别山匪患,蜻蜓点水似的一桩桩都是时局动荡家国不安,还有漫漫长途的尽头一张如花笑靥。
“旅座,快看!”王大狗忽然大叫。
窗户升起,一抹熟悉的人影飞掠而过。漆黑的夜,站台上几盏不中用的灯和弥散的天光,朦胧如太虚幻境。她四下顾盼,身上翡翠绿的衣裙折射幽光,像擎在万丈迷离中一株单薄无依的仙草,寻寻觅觅,左顾右盼,只为与君一晤。牵牛也迢迢,汉女也皎皎。三尺站台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薛希来的心无可抑制地剧烈灼痛起来。
淅淅沥沥的一场秋雨,发出深山里落叶似的沙沙声,间或几阵清凉的秋风,把雨丝斜斜吹打在百叶窗上。芡实放下手中一捆书,起身进了卧室,屋里不曾亮灯,白漆架子床上一团隆起,虚虚实实的也看不清楚。突然帘栊里透出一阵阵凉风,吹动帘子下坠着的银铃叮当作响,芡实正欲去关那窗牖,就听身后“啪”的一声,电灯亮了,蕴华坐在大椅子上,面无表情, “别动。”
芡实忙问:“大少奶奶醒了,可要梳头?”
蕴华仍旧那个姿势,仿佛已经坐在那里许久,“先不了,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芡实轻轻退出去,掩上房门,外间书房里茯苓还在收拾那几大口皮箱子,见她出来,“二小姐还在睡?”
芡实悄声说起了,“这几天怎么了?早起邵秘书打电话进来说牛三抓住了,也招供了,也未见二小姐有一分喜色。”
“还不是中元节那晚闹的。”茯苓叹气道,“二小姐不容易,年纪轻轻的小夫妻,一年当中聚少离多。”
“二小姐对大少爷真上心。早些年我看二小姐和三少爷好,现在再瞧,与大少爷更好。”
“你嘴里没个把门,小叔子和大嫂子是能乱讲的?这种话以后不能再提了。”茯苓打断芡实,就着她的手拨弄着首饰盒子,只留下那枚蝴蝶裙扣胸针,“剩下这些都不拿,二小姐回去后要下矿山,带这些做什么?北平那边还有几箱子,她往日里看都不看。中秋之后生辰,太太想必还要置办。”
“你也太小心了,我是胡咧咧的人么?”芡实仔细扣好匣子,锁进皮箱里,翻过头笑说:“二小姐的十八岁生辰,太太嘴上不说,心里盼这一天许久了,还不知道怎么隆重呢。”
过了十八岁就可以圆房,话虽如此没错,可大少爷整年不在家,二小姐一个人再能干也生不出孩子。茯苓真替她们家二小姐可惜。“晌午时我看薛桥找你嘀咕,这个人眼睛长在头顶上,能有什么事找你?”
“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芡实说:“他问太太和大少奶奶回北平的随从里能否带上小花?我道北平那边有小樱、叶香、蕊香、白芍和玉竹,人尽够了,且都是用惯的老人儿。当年夏菊的事薛穆两家谁不知道,从此大少奶奶轻易不肯叫外边来的人近身。将小花带回去,多一张嘴吃饭倒没什么,可她一个闲人,倒不如留在上海,修剪草坪花枝是正经。”
茯苓皱眉,“这是你原话?他是老爷身边的老人儿,二小姐都礼让他三分,你这直不愣瞪的小心得罪他,再叫二小姐为难。”芡实笑道:“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她随茯苓一再检查行李,待出门后这才低声说:“我能不知道?我只说这事不如求太太?到时候允与不允都是太太的主意,与二小姐不相干的。”
“还算你聪明。”
晚饭后薛桥果然找到穆青梵跟前,将所求一说,穆青梵问蕴华:“咱们随行的人里边儿都有谁?”
她这几天得空一直在绣一对白缎子竹纹枕套,打算与薛希来一人一个。几笔已经成形的翠色叶子,苍翠欲滴。听了婆婆的话,放下绣蓬道:“从北平带来的两个老妈妈,还有王先生。”
“那么人手是够了的。”穆青梵说:“那个小花就留下吧,权当多个人看房子。”
既太太发话了,事情无可转之机。
要么说嫌隙就如衣服上的破洞,只会越咧越大,绝无复原的可能。一锤定音的是太太,薛桥却说:“大少奶奶心也太窄了些,我在薛家这些年,第一次开口,她这个情面也不给!”
薛亭瞧得明白,“是太太不同意,与大少奶奶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北平老宅子里什么人没有,她一个没见过市面的小丫头跟过去又能干什么呢。上回大少爷又说起削减佣人,她就是再想出头体面,这个时候露面也落不着好。”
薛桥显然不乐意,“你也说了她是个没见过市面的丫头,不就是想跟太太少奶奶们出趟子远门走走看看,怎么就扯到出人头地了?你别再乱嚼舌头。”
“哎,我说,那小丫头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你迷得五迷三道地分不清好赖歹?”薛亭原以为薛桥只是爱与那丫头说笑,但照今天的情形看分明又不是了。他俩是大老爷的贴身侍从,即便娶亲,也找个知根知底的,外乡人可不行。他决定与薛桥说道清楚,薛桥却不听,“人家小姑娘清清白白一人,你别净瞎说!”
过些时日老爷也会返京,到时候随行人员李多安排她一个,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到了北平让管家随便安排个什么差事给她,时机成熟了再提上来,水到渠成,不比现在一遍遍求人来得强?薛桥三两句之间也另有了主意,懒得跟薛亭在这里狗扯羊肠,自己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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