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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近 玉人双双葬深宫(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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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元年,重阳日,神皇齿落而更生,改元长寿。大酺七日。【并州】改置北都。

流酷吏【来子珣】于爱州(越南),死。子珣无学术,言语蚩恶,然善迎合上意。官居左台侍御史,得赐武姓。曾诬雅州刺史【刘行实】,弟渠州刺史【行瑜】,弟尚衣奉御【行成】,及兄子鹰扬郎将【虔通】谋反,皆诛之,并毁其父【刘伯英】棺柩于【盱眙】。

十月,武威道总管【王孝杰】大破吐蕃,复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复置【安西都护府】于龟兹。以三万兵常驻四镇,防备蕃兵。孝杰以功拜左卫大将军。

官军收复失地,一雪前耻,欢腾震天的喜气自西域一路传至神都。武媚心情格外的好,洛阳宫中自然是宴席如流水,歌舞皆达旦。

这一夜,又是在锦帐中,又是直等到崇敏睡熟了,我和武攸暨说起了悄悄话。

“你有事瞒我,”,我开门见山,同时用力拨开一双不老实的手:“往日你絮絮叨叨的教人好不心烦,今夜话少,实是可疑。”

攸暨讪笑,不止收回了手,还破天荒的与我保持了一段距离:“是么?我。。。我。。。今日宴间贪杯,故而头晕的厉害,没精力,话就少了一些嘛。”

我只是盯着脸上写满'撒谎'的他,不言也不语。直到他无奈长叹,拍着脑门说'投降'。

“那便赶紧同我实话实说。”

“月晚,聪明的女人不招人喜欢哟。”

“讨打不成?”

“不,不,我实话实说,但你不许同我闹。”

“那就要看你。。。”,我本想放一句狠话,但触上他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只得勉强道:“好,我只听着,不同你闹。”

他这才稍显认真,却向后挪了挪身子,低声道:“今日近臣、宗室齐聚仁寿殿,神皇忽然垂问我等。。。储君人选,我。。。我举荐了魏王,哎哟!你下手轻点!”

我感觉两指头快要掐下他一块肉了,我满腔怒火,一股脑坐了起来,犹不觉解恨,又踢了他一脚:“你怎能。。。”

嘴被他捂住,他附耳过来,急躁道:“莫要吵醒敏儿!众目睽睽,魏王距我不过三尺,你教我如何作答!难道教我做唯一一个举荐皇嗣或庐陵王的武家人么!”

我挺直的腰板突然就松了劲儿,他遂放开了手,看我倚着墙默默无言。他靠在我身旁,也倚墙抱膝坐着。

“你自有你的苦衷,我晓得,”,此时的我整个人都木讷了,喃喃自语道:“可我要教你知晓,如若他年是武承嗣登临大宝,皇嗣没了活路,我绝不待在这府里苟且偷生的做你的王妃。”

“你寻死之前别忘先杀了我!”,攸暨不敢高声叫嚷,他又凑近了一些,气急败坏的对我说:“我承认我没胆气与魏王当面作对,尤其不想教神皇疑心于我,可我此举亦是为保护你啊!我不愿你被牵扯进夺储之争。月晚,即便你不在乎与我相识二十载的情份,可至少,我求你为咱们四个孩子的安危着想!”

我心情好不黯然,咬着手指,生怕自己会哭出来:“可我不能。。。不能放弃我阿兄。攸暨,我无路可选。”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沉默了。少顷,我用了几乎算是警告的语气对攸暨道:“你最清楚我做事的决心,这一次,我不会失败。因此,你若去帮武承嗣,待大唐国复时,你我夫妻。。。没有前路。”

他竟笑了,那苦笑在嘴角一晃,鸿毛飘过般轻快:“这算哪一计呢?激将?欲擒故纵?看来我此生注定会被你亲手逼死啊。”

我严肃道:“不要玩笑。这是事实,凡是今日帮了武承嗣的人,来日都不会有好下场。”

“哦,是么?”,他显得很不以为意,斜眼看我:“我愿你能如意,帮你兄长夺回皇位。我只问你,假使我当真被判死罪,你会救我么?就像。。。就像当年对。。。薛绍那般舍身相救。”

悲伤的泪突然而至,我伏在他肩头哽咽:“不会,我不会,是你咎由自取,是你抛弃我,抛弃孩子。武攸暨,我要你立誓,这辈子不可先我而去。”

“你以何身份要求我立誓?是我的妻?亦或只是相识多年的朋友?” 他扶我起来,二人面对面,他眼神十分热切。

我抽噎着,什么也说不出,好一会儿,才道:“随你。快些立誓!听我的话,不要做任何傻事。”

“好,”,他笑,满面欢欣,拉过我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口吻轻快:“本人武攸暨,今向爱妻月晚立誓,余生无论风雨飘摇,乃至天崩地裂,绝不先弃月晚,倘或上苍不遂人意,望乡台边,我不喝孟婆汤。”

十月的子夜如何不冷,万幸炭火留住了类似春夏的温暖。半梦半醒,无意触及攸暨的胳膊,熟悉又适宜的温度。像是一种本能,自然而然的靠向他,骤然却彻醒了。我掩住口鼻,生怕自己的急喘会将他吵醒。

在宫外,攸暨是我最有力的倚仗,即便是托付性命,我也会无条件的信任他。这是事实,我无可抵赖,可我从不敢让这事实成为我割舍不掉的习惯。

就让疏离永远横在他与我之间,如此在分别之际,正可免了那些肝肠寸断,为伊憔悴。

我双手合十胸前,以从未有过的虔诚之心祈求上苍,倘或我这一世的人生侥幸余有任何幸运或者幸福可言,都请转予我身旁的这个男人,因为我真的很怕。。。。。。

“攸暨,”,我移向他,眼泪散入万千烦恼丝隐无踪迹,脸轻贴着他胸膛:“成王败寇,我早知此生结局。我不怕死,可我真的很怕。。。下一世。。。无缘与你重逢,无法偿还我欠下的债。”

攸暨略有知觉,他没有转醒,只习惯性的揽我入怀,喃喃梦呓:“我在,月晚,我在。”

隔了数日,如我所愿,李昭德正面跟武承嗣杠上了。一道奏疏 ‘臣闻文武之道,布在方策,自古有侄为天子而为姑立庙乎?以亲亲言之,天皇,陛下夫也;皇嗣,陛下子也。陛下正合传子孙,为万代计。况,陛下承天皇顾托而有天下,若立魏王,臣恐天皇不来食矣。’,不足百字,好如平地惊雷,引众侧目。

李昭德那边才祭出了大招,武承嗣立马就坐不住了。他本就因王庆之一事而深恨李昭德,如今李昭德举大旗正式宣战了,武承嗣焉能不接招?他清楚,要想对付宰相级别的敌人,自己必须在宰相队伍里挑肯听话、能办事的马仔。武承嗣一眼就相中了惯于写文作赋为武媚和武家歌功颂德的吏部侍郎苏味道,各种拉拢腐蚀自是不必说了。

可转过头来呢,到了李昭德面前,苏味道却是唯唯诺诺,大气不出,好不卑谦啊。旁人笑苏是滑头,他却一本正经的回答 ‘处事不欲决断明白,若有错误必贻咎谴,但模棱以持两端可矣’,因而得了一个十分响亮的诨名——苏模棱。

“苏模棱?文士如此堕落,依我说该是苏可笑。” 池飞摇头,无不鄙夷道。

我匆快地剥开南来的贡橘准备喂给崇敏:“我十余年前便见过此人。我往裴宪公府上探病,巧遇这位模棱宰相拜会岳丈。”

柳意轻缓拍着昏昏欲睡的惠香,一脸八卦神色,有些兴奋的说道:“是呢,是呢,苏相正是宪公的子婿。苏相文采非凡,传闻九岁即能属辞,考中进士时年仅双十。蒙宪公青眼抬爱,不止得官咸阳尉,还娶了宪公之女。啧,二十余载都顺风顺水呢。”

我凑近她二人,压低声音道:“不止如此,狄公对苏味道亦有提携之恩,只不过,狄公当初举荐时便说此人是文笔锦绣,却一字没提他为人如何呢。”

不远处,正埋头苦练画功的崇简突然撂下了笔,皱着眉望向我的位置。

被我瞧见,遂习惯性的催促崇简:“专心作画,今日需描边五十尺。不许听阿娘同姨姨们闲谈。”

没成想,崇简不仅不听话,反而干脆离席跑到了我们身旁,仍是用那种有点嫌弃的眼神看着我:“苏相此举分明是明哲保身,两厢都不开罪,可从阿娘口中说出,倒像是苏相的人品不。。。唉。”

我承认崇简的话不无道理,一头是炙手可热的亲李派的权臣,另一头是一人之下的武家亲王,而苏味道背后并没有根深蒂固的家族势力可以倚仗,无论选择帮谁,他即将踏上的都是一道摇摇欲坠的独木桥。

可我嘴上是不肯承认的,扫了崇简一眼,不咸不淡的问他:“你这是教训阿娘么?读书读傻了不成?”

崇简瞥着坐在我膝头摆玩橘子的崇敏,唇角动了动,最后却也无话。我一怔,洞悉了崇简此刻的低落心情。

愧疚感油然而生,自抚养了崇敏,我的确很难像从前那般无微不至的关心崇简。作父母的常说对子女们无偏无私,可孩子的心总是敏感的,一句话或是一个举动,都极可能教孩子猜测父母究竟更喜欢哪一个兄弟姐妹。

我想安慰崇简却是开不了口,暗暗劝慰自己,让他受点小挫折也好,总不能一直溺爱他啊。换做是房云笙,大抵也是与我一致的解决方法吧。

池飞赶紧打圆场:“许是饿坏了,这才乱说胡话呢。崇简,近来你饭量渐增,不要拘着,每日多加二三餐亦无妨,但也不要吃伤了肠胃。”

崇简脸上仍不见笑意,又不愿拂了池飞的好意,只是很木讷地点了点头。芷汀问崇简现在想吃什么,崇敏跳下膝头,捧着个头最大的橘子走向崇简。

“阿兄,吃,吃。” 崇敏甜笑,满脸期待的仰望崇简。

崇简的手一动也不肯动,嘴角一撇,瓮声瓮气道:“你走开,我不爱吃橘。”

崇敏懵懵懂懂,连忙缩回双手,像小企鹅似的,一挪一挪的退回了原地,求助般看向四周的大人们。崇简冷眼看着崇敏,表情流露些微得意。芷汀颇无奈的看我,我轻挥手,芷汀便出去张罗吃食了。

我吩咐池飞:“你去取我为崇简缝制的新袄,教他试一试尺寸,若是哪里不对,我赶在落雪前裁改。”

池飞快步去办,崇简好不意外:“新袄?阿娘为我。。。”

我拉起崇简的手,孩子的额头几乎与我的下颌等高了。稍显稚嫩的丰润逐渐褪去,愈发锐气的清俊眉眼与我记忆中的那个人日益相似,他也必将成为皇室最引人注目的一颗明珠。或许这对他的母亲来说将是莫大的安慰。

可不知怎的,我心里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阿娘最喜欢简儿,阿娘只给简儿缝制冬袄。”

闻言,崇简乐不可支,真真正正的开怀大笑,很快又红了脸,双手环抱着我,闷声闷气道:“阿娘好久没抱我了。”

“瓜娃娃,你长大了,”,我笑中带泪,其实成长的本质暗含了些许残忍,孩子固然是更接近自由却也远离了亲情:“阿娘抱不动你啦。”

“那便换我抱阿娘!”,崇简竟然哭了,异常伤心的哭诉:“阿娘总是抱着阿弟,我怕阿娘。。。不要我。”

他这一哭,我再也压不住情绪,索性抱头痛哭了起来。他是怀念父亲,我却想起了所有离我远去的亲朋故旧。武攸暨进堂时,入目便是这一幕,自是好不讶异。

“你二人。。。因何而哭?!”

崇简稍抬头,斜眼睨着攸暨,没好气道:“我阿娘想我阿耶,你竟不许她哀哭一番么?!”

不消说,攸暨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转身便离开了,一字不留。

夜深人静,攸暨不请自来。听到他唤我闺名,我匆促的披衣起身,他看了看已熟睡的崇简和崇敏,忽然拥住了我。

“我难以入睡,月晚,我已习惯拥你入眠。”

我因他近似于撒娇的口吻而哭笑不得,试图推开他:“你去抱旁人也是一样的。快些回房吧,莫吵醒他兄弟。”

“可你与旁人不同!”,他开始用力,还故意在耳畔急喘,别样的诱惑,手悄悄的扯拽衣裙:“少时渴望占有你,后来发现克制亦非难事,可今夜。。。心内着实煎熬,月晚,你想我么?你在等我么?”

我勉强抓牢寝衣,不敢任春光继续外泄:“我。。。我不曾,若非你来叩门,我早已入梦。”

“我不信!”

“你!”

武攸暨耍起无赖,抱起我便向外厅而去。他是大步流星,我想反抗又怕滚落在地,直到被压在外厅的紫玉塌上,只余下垂死挣扎的一丢丢力气。

到了坦诚相见的这一刻,我双颊滚烫像是高烧病人,他也不免紧张,手在攻掠,嘴里还不忘碎碎念:“没用晚膳,兴许精力不足,但我尽量使你满意。唉,怎能缺了美酒助兴。。。。。。”

突然却又闭嘴不言,四下寂静,凝望彼此,我们都意识到今夜即将发生一件异常美妙且令彼此难忘的大事。

他脸红的与我不相上下,低低的问我:“佳人何所思?”

感觉他在发问时腰又继续压下寸许,温度愈近。我早已不知所措,心头慌乱,不敢与他对视。片刻,哑声答道:“所思在眼前。”

哇。

这一声嘹亮哭号简直要把整个黑夜吵醒,我率先反应过来,立即去摸被扔去一旁的衣衫:“敏儿?敏儿莫哭,阿娘这便来!”

攸暨咬牙无语,脖颈甚至胸前已是通红一片,狠狠一拳捶在榻上,但也很快就披了衣衫,随我回卧查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崇敏咧着小嘴放声痛哭,我心疼的抱起儿子,听儿子含糊不清的哭喊:“虫虫咬,虫虫咬。”

我吓了一大跳,赶紧看向床铺,除了揉搓惺忪睡眼的崇简,哪里有什么虫子的踪影呀。

“阿弟好吵,”,崇简不耐烦的嘟囔,又嫌恶的瞥看攸暨:“你怎会在我阿娘房中?”

攸暨压根不搭理崇简,接过了崇敏,不住的柔声安抚。我跪在床上,缓缓的爬来爬去,反反复复的确认彻底安全。折腾了好一阵子,崇简又睡着了,崇敏窝在我怀里不再哭疼,可无论怎么哄都不肯继续靠着崇简睡觉。

“如何是好?” 攸暨同我咬耳朵。

我脸上一热,羞恼瞪他:“还能如何?我当然要照顾敏儿啊。”

他只手捂脸,沉叹一声,俯首吻了吻儿子,无奈告辞:“也罢,我先回房,你莫思我难眠。”

“滚。”

待攸暨离开后,我看了一眼崇简那一动不动的背影,接着便仔细查看崇敏的身体,如我所料,白嫩嫩的小屁股上赫然有一块还未褪尽的铜钱大小的粉痕。这房中只我们母子三人,想也知道是谁造成的。

冬至这日,天降大雪,皇族宗室奉旨入宫,伴驾过节。北风呼啸,银光漫天,天气冷的刺骨,我眼看着四个孩子都穿的十分厚实,心里仍觉得不踏实,担心孩子受冻。

掀开卷帘一角,崇简看着窗外雪景,忽然小大人似的感慨:“又是一年了,也不知今日隆基能不能被。。。放出东宫。”

惠香急忙凑到他身旁,有点害怕的提醒道:“阿兄万万不要在御前提及舅父等人啊。”

这时,只见崇简的后脑勺一仰,腰板挺直,颇为不忿的哼了一声,倒是没有多说一字。接着,惠香小声的嘀咕了几次‘万万不可提’,崇简都只作未闻。

四目相视,我和武攸暨不约而同的因这倔强小子而提心吊胆。宠爱是真的,但君臣之别更是铁一般的事实,武媚下旨禁足的囚徒,岂容一个小孙儿置喙干预。

“咳,”,攸暨清清嗓,换了一副稍显严肃的表情:“入宫参拜神皇时,切忌失仪。”

惠香称是,崇简连头都懒得回一下,慢条斯理道:“我自是省得轻重,不需你来管,你呀,还是管好自家孩儿吧。”

攸暨不气,才进左耳立刻就从右耳飞了出去,只面露一丝无奈笑意,冲我摇了摇头。我屈指轻轻地敲了敲崇简的后脑勺,他这才肯转过身来。

“自家孩儿?”,我佯装不悦:“颜儿、敏儿可是你的手足啊,皆为阿娘所出,待阿娘百年之后,你四人需扶持与共,互不背弃,尤其你乃兄长,更需照拂诸弟妹,不得懈怠。”

崇简望着正一左一右挨着我坐的敬颜和崇敏,满脸不情愿的称是。当崇简的目光投过来时,我能明显感觉到崇敏缩了身体,难道说,那夜崇敏是亲眼看着。。。

我的心情不禁变得复杂,闭目养神,竭力不去深想。孩子通常都爱吃醋嘛,况且男孩也更淘气,再过几年肯定不会这般不懂事。

少顷,听攸暨说道:“崇简,另有一事需格外叮嘱你,不可招惹梁王府上的崇训。别教你阿娘。。。颜面上不好看。”

我偷眼去看,崇简正大剌剌的躺在一角,嘴里满不在乎道:“你行事不公允呀!只偏心你家堂侄!从来都是那武崇训先来招惹我,你想教我吃亏却不作声?哼,我岂能做缩头小人,辱没我薛氏家门?!”

闻言,攸暨眉心微颦,接着却又扬了唇角,像是故意要气崇简似的:“不错,我的确偏心呀。你方才说了,崇训原就是我本家侄儿,又贵为王世子,来日前程定是不可限量,兴许我与你阿娘还得求着崇训关照敏儿的仕途。至于你嘛,这三年来,我与你虽有父子之名,可你从未真心尊我,甚至连一句好意劝说也不接受,难道你。。。还盼着我偏心你不成么?”

乍一听,攸暨的语气很是客气甚至有点委屈,用词似乎也很讲道理,可实际上,没有一字一词给崇简留面子。我心里乐开了花,表情也险些绷不住,仍是只作假寐模样。惠香奶声奶气的问什么是王世子,攸暨耐心地向女儿解释。

崇简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他气呼呼的瞪着攸暨,可愣是没话反驳,我估计他自己最清楚攸暨到底有多烦他。

安静了好一会儿,忽听崇简几乎是笑着答应:“阿叔教训,我牢记便是!多谢阿叔好意,薛崇简这厢有礼。”

待车马停下,我们自永福门入宫。四个孩子在狭长的宫道上跑跳嬉闹,我和攸暨落后数步,几乎同时发出了一声沉叹,视线也都默契的凝在了崇简身上。

“不知阿谁又要倒霉了,” 攸暨如是道:“崇简突然间如此规矩,我的心却不踏实了。”

我道:“约莫是崇训吧。他二人每相见,总要争出胜负才肯罢休。你说,崇简今日会如何捉弄崇训呢?”

攸暨苦笑连连,眉心始终不得舒展:“崇简乃天选之子,贵不可言,我怎敢揣测。。。”

“你怎能轻提崇简身世?”,我瞪着攸暨,心跳也急促起来:“崇简是我的儿子,他不姓李,他与宝位早已无缘。攸暨,务必守口如瓶,莫给崇简惹祸。”

“好啦,好啦,我错了,”,他赶紧安抚我,放低姿态并警惕着四周行人:“我与你是一条心,亦祈盼崇简这一生能平安遂意,又怎会有心害他呢?不过他这性子。。。若不严加管教,任其恣意妄为,长此以往,四处树敌,怎能求得平安?”

我冷哼:“我自有对策,不劳你多费心。然而,先前崇简并未撒谎,较真说来,是武三思疏于教子,致使崇训目中无人,好勇斗狠,总不能只教崇简吃亏吧。”

眼瞅着前方不远有几个亲友,攸暨稍挺腰板,敷衍道:“是,是,即便豁出这条命,我定会护着崇简。堂兄!堂兄安好!”

很快,我们与高平郡王武重规及其王妃互相见礼。男人们聊闲天,武重规道自己准备派人去龙门造像供佛。攸暨貌似很感兴趣,特意询问是在西山或东山开凿窟龛。

几句话的功夫,一行人来在东宫附近,最先入目的是那些尽职尽责的执戟禁军。许是因我的存在,其他人都面露尴尬。我早就拉紧了崇简的手,生怕孩子犯傻直往东宫大门冲去。

武重规干笑两声,没话找话道:“冬至家宴,皇嗣是要到场的。”

“时辰尚早,诸位先行一步,”,我客气笑道:“我稍后与皇嗣同行。”

武重规与王妃却没提出告辞,因武攸暨已沉下脸色,明显不愿放我去迎候旭轮,他夫妇因此而神色紧张,视线在我二人间来回来去的扫量。可我心知肚明,他们最后绝不会留下陪我。私心里,没有一个姓武的肯与东宫有所牵扯。

“这便不必了吧?” 攸暨的笑意十分勉强,也不是真心与我商量此事的口吻。

我不便当众拂他面子,于是道:“也对,皇嗣不敢违旨缺席,总是能相见。”

暗地里,我手上施压,崇简立时便闹了起来:“我要见隆基!若见不得隆基,我才不去陶光园呢!”

我装作很是为难的模样,无言望着攸暨,他自然是拿这讨狗嫌的孩子束手无策,无奈颔首。

我抚着崇简的肩膀细声安慰:“你莫要闹,阿娘保管教你表兄弟见上一面。”

如此一来,武重规夫妇劝着攸暨一道先行,我便带着崇简迈向了东宫。我去叩门,武媚虽恼却不会降罪,可我不能让崇简成为武媚眼中又一个不听话的儿孙。

走着走着,不意被雪花儿迷了眼,我轻快的揉了揉眼皮,不知怎的,心头突然闪过一个念想,我一心盼着一份自幼建立的亲密关系能成为崇简的护身符,可彼时稳坐龙椅的李隆基又会否只念友谊而忘却崇简身为逆臣之子的事实呢。

待奉命驻守东宫的禁军们向我行过礼,我询问旭轮可曾动身往陶光园,得知他尚未出门。

“烦劳诸位去请皇嗣,便道我这孽障想与楚王一见,实在是。。。思念的紧啊。” 我含笑道。

禁军当然是不敢为难,忙有一人回身拍门,门内遂传来了人言笑语,很快,门被推开一尺宽,露出一张略窄瘦的男人的脸。我盯着不远处的那张新面孔,却总觉得有些眼熟。

他自门内走出,这与我年龄相仿的男人面色大惊,立时驱步近前行礼:“卑将孙佺参见公主。”

孙佺?就连他报出的名字似乎也曾在哪里听到过。

他放佛看透了我的疑惑,犹豫着自我介绍道:“回公主,永淳元。。。十年前,公主夜出长安,时在下值守通化。。。”

“我记得你,”,我突然有点紧张:“去请皇嗣与楚王吧。”

“是。”

孙佺交代同伴去办差,自己则特意留下,显然他还有话想说。看到被我遮了小半身体的崇简,孙佺又向崇简问候了一句。

“说来,在下与薛。。。薛君本是旧识。” 提及薛绍,孙佺的神情变得拘谨。

崇简倒是比我更激动:“您与先父相识?!”

孙佺的视线依旧低垂着:“相识但并不相熟,只因先父与小郎的大父曾有交情,故而我。。。”

我道:“敢问尊府是?”

孙佺身为人子不敢直呼父讳,只是提了几位好友、同僚的名姓,我于是推测他父亲是孙处约无疑,也难怪会被打发来此。

孙佺点头承认,我道:“十年前后,外城内宫,恭喜孙郎步步高升啊。”

“公主。。。抬看在下。” 孙佺尴尬的几乎快要哭了,他亡父的好友郝处?、来济、高智周都不得武媚待见,尤其郝处?更是真叫一个惨,他当这个小门倌恐怕也是天天如履薄冰吧。

我通过那未关闭的一尺门缝看到几个晃动的人影,想是旭轮等人。

崇简拉了拉我的袖,可怜兮兮的望着我:“孙家阿叔既是薛家旧识,求阿娘在御前为阿叔美言一二。”

我没有错过孙佺那意外又惊喜的表情,但我没有让孙佺如愿。

“美言?好个笨娃娃呀!”,我笑道,拂了拂崇简风帽上的冰碴儿:“你舅父乃皇嗣,皇帝之嗣,是阿婆的亲骨肉。被派来驻守东宫的军士,你以为哪位是被随意择定的?你舅父若能平安,阿婆才能满意放心,则升迁指日可待。放眼朝堂,阿娘可寻不出比驻守东宫更清闲的美差啦。”

孙佺也不愿错过我的一言一语,一直侧耳倾听,似乎是听进了心里。其实我这番话是对也是错,毕竟硬道理全国人民都知道,旭轮再怎么有 ‘错’ 也是武媚的亲儿子,总是比武承嗣这个侄子更亲,大局如何落定,还得看武媚的心意最终偏向儿子还是侄子,大家都在猜,但也都更想豪赌一次,赢下半生富贵。

“阿母!”

“崇简!”

我抬眼,视线穿过稀疏风雪,一高一矮两个孩子直往大门而冲,旭轮落后二三步,最后则是一名军士。

是幼明,是我的儿子。

心底反复的欢呼着,但我只能以微笑迎接我日夜思念的骨肉。那雪娃娃似的小胖墩又长高了一二寸,裹着淡紫飞银丝的簇新冬袄,似乎是嫌弃衣服笨重,一双不安分的小手不时的拉扯衣襟。

“姑母万安。” 李隆基虽是在问候我,但光亮亮的眼睛却是不错珠的看着崇简。

崇简也是兴奋不已,把随身的一样玩具塞给了隆基:“你拿去顽!我们府里还有呢!”

“不打紧吧?” 这后一句是问孙佺,崇简还是担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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